让每一天都值得纪念
□刘睿
诗经的无邪和楚辞的浪漫,李白的狂放和杜甫的忧虑,无不关联着大时代的背景,依托于文学与艺术的深厚修养,甚至李清照的五言诗,精短的字面下都暗含着惊心动魄的历史风云。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美学的集大成者,理解他们,对于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来说,都是长期的功课,而要将这一份由中国语言文化滋养而生的美生动自然地传输到英语和法语语境中,既准确,而又不损失诗意,那确是“巧夺天工”的任务。
1.百年梦
一百岁的翻译家许渊冲,在睡梦中走完了这一生。
他一定是幸福的,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一如往常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手头的工作,除了日常的翻译,还有自传的写作。
他的自传,名曰《百年梦》。
百年如一梦,梦里有战乱岁月的迁徙,有青春热血的激扬,有韦编三绝的苦读,有学以致用的快乐,有焚膏继晷的求索,和回首当年的省思。
在今年春天刚刚过完百岁生日的老人,一度从一个人孤独的埋首翻译中走出,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焦点人物。“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他却从从容容地度过了一百个年头,没有虚度年华,生命历程恰好印证了一个世纪的沧桑变迁,已然是足够丰厚的履历,何况他还有著作等身的成果,和一生专注于一事的执著。
这不是以大嗓门著称的他,第一次走入公众视野。
2014年8月,许渊冲获得了国际翻译联盟颁发的“北极光”文学翻译奖。
忽如一夜,家里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来访者也络绎不绝。来的都是客,带着各自关心的问题,年过九十的许渊冲依然是棱角分明的人,但毕竟也有了岁月带来的包容。对于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对待,侧耳倾听,耐心回答,像他多年来在课堂上与书桌前一样专心致志。但相比于谈荣誉,主人更热衷于谈论他挚爱的翻译。只要话题转移到翻译本身,他便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也释放了骨子里的傲气,不再拘泥于温文尔雅和彬彬有礼的社交风度,而是那么直言不讳,真情流露:
“如今做翻译的人很多,把外文翻成中文很容易,可把中文诗词翻译成外文要难上十倍!像我这样把中国诗词同时翻译成英文、法文的,还有谁能做到呢?”
他有资本骄傲。
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和《西厢记》翻译成英文、法文,“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全世界的美”,他做到了。“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他名副其实。
从在西南联大求学时翻译第一首诗开始,许渊冲的翻译以“美”为终极追求。但这并非易事。诗经的无邪和楚辞的浪漫,李白的狂放和杜甫的忧虑,无不关联着大时代的背景,依托于文学与艺术的深厚修养,甚至李清照的五言诗,精短的字面下都暗含着惊心动魄的历史风云。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美学的集大成者,理解他们,对于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来说,都是长期的功课,而要将这一份由中国语言文化滋养而生的美生动自然地传输到英语和法语语境中,既准确,而又不损失诗意,那确是“巧夺天工”的任务。
“真”与“美”的矛盾不可避免,但许渊冲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里的‘晴’也是‘情’,这一点要在译文中体现出来,我后来把它译成‘若问有情或无情,试看天晴不天晴’。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我翻译的时候也把‘丝’和‘思’都翻译出来了。”许渊冲说。
翻译界关于“真”和“美”的争论也不曾停息。坚持译文应真实再现原文的译者,直指许渊冲“发挥”过度,而许渊冲则以读者视角来对待文本的翻译,将读者能够理解的原文之意与获得的阅读之美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毕业多年后,他和在西南联大时的老师钱钟书仍常有书信探讨翻译理论与实践。
“钱先生在《林纾的翻译》里面谈过,读林纾的译本,觉得有吸引力,甚至好过其他一些比较‘忠实’的译本。这说明钱先生理智上求‘真’,情感上爱‘美’,这就是他的矛盾。”
矛盾归矛盾,工作要继续。在诗译英法之外,他也将英法文学名著翻译成中文。他翻译的《红与黑》,因为求“美”而一样成为争议的焦点,但在当时,那是他心中的最佳选择。
说到底,一生致力于在不同语言文化之间搭建桥梁的人,对待原作者都有了“平视”的目光,李白,杜甫,司汤达,和莎士比亚,在他眼中都不是完美的,在表达方式上都有着各自的缺点,为读者思虑的人,便常常自作主张,替陈子昂或李清照“做了决定”,在另一种语言中重新创作。
唐诗有浪漫与现实的相映,宋词有“雅”与“俗”的辩证,翻译亦如文学本身,是基于创作规律的个性抒发,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永无止境的争议与思考。
一切都还是问号,而不是句点。
2017年,96岁的许渊冲在《朗读者》节目中回味了林徽因的诗作《别丢掉》。那是他文学翻译的起点。总是习惯于大嗓门表达观点的他,难得放下了狂与傲,声情并茂,直至热泪盈眶。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一转眼,多少光阴已流去,那些苦甘交错的时光一一浮现眼前,年华似水,岁月沧桑,再回首时,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已成了白发老人,谁还记得他曾经的青春与梦想?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一百岁还在坚持“向夜晚偷几个小时”的许渊冲,没有丢掉那份真,他用一百年的人生成就了保持纯粹、保持热情的风范。
如今,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许渊冲回到了最初的梦境中,在梦里,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2.九零后
刚刚过去的5月,一部意义特别的纪录电影登上了大银幕。《九零后》,由16位平均年龄超过96岁的西南联大毕业生“主演”,他们是物理学家杨振宁、卫星与返回技术专家王希季、焊接工程专家潘际銮、翻译家许渊冲和杨苡、作家马识途……
如今,他们的名字闪耀着各自的光芒,而在八十多年前,他们是一群毛头小伙和青葱少女,因为故土在战争中沦陷,大学被占领、被炸毁而匆匆出发,徒步南迁,横穿湘黔滇,最终在昆明组建了一座临时大学——由清华、北大、南开联合成立的西南联大。
他们风尘仆仆但朝气蓬勃,他们会穿过一座城去听“最好的文学课”,听《小夜曲》的演奏,会敞开胸怀去分享报国志愿和人生理想,也和先生们一起抱着书跑警报,对今天已年过九旬的“九零后”老人而言,西南联大是鲜活如初的青春记忆。
那是一座“传说中”的大学,米粉摊上的教授,跑警报的师生,山里的课堂,煮莲子的同学,带着情书逃难的金岳霖,在草地上讲《离骚》的闻一多,至今还在电影里活色生香,让人向往着一个时代的智慧与精神。
“九零后”的精神,也是电影《无问西东》的主题。
抗战时期,个人的归属与家国的命运紧密相系而冲突难免,身为世家子弟的沈光耀,祖上虽有三代五将,但父母却希望他不要因为选择当兵而失去性命。然而,在国难来临之时,他不惜背弃家训和辜负母亲的期望,选择投笔从戎,甚至冒着被惩罚的危险为山区的儿童投递食物。
一介书生吴岭澜意气风发,却在追梦的路上失去方向。英文成绩第一,物理成绩倒数,当老师劝他转文科专业时,他迷茫,“只因那个时代最好的学生都在学实科”。最终他选择“不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与文学相伴终生,并在条件恶劣、日军轰炸不断的昆明坚持授课。
“立德立言,无问西东”,指的是美好的德行和与人有益的言辞是青春飞扬的根基,有了这两点,青春才有环顾四周、舍我其谁的豪气和资本。
当故事结束,电影的主旨却似乎刚刚显现,梅贻琦、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钱钟书、朱自清,那些各个领域中的“大人物”一一登场,一个时代的风骨刹那“复活”,仿佛在告诉观众,对于这部电影来说,技术层面的略显笨拙和艺术表现的不够纯熟都没那么重要。
昨日不可追,未来不可知,虽生逢乱世,但弦歌不辍,那些发生于西南联大校园中的友谊与爱情,以纯粹的理想主义气质和真诚而质朴的情感感动着过去和现在的青年们。
许渊冲在《朗读者》中所说的那句话,留下回音不绝。
“生命不是你度过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要让你度过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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