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花光这5毛钱盘缠
杨淳
一
1970年7月上旬的一天,我和我们生产队小车队其他9名伙伴,前往福山城西北的造纸厂送麦穰草。和往常一样,凌晨两点半起床,3点推着小车准时出发,6点左右抵达造纸厂。排队,挪车,检验,划价,过磅,上垛,开票,结账拿货款。近3000斤麦穰草,换得70多元现款。
钱拿到手的时候,估计也就是10点半的光景。以往大多时候要排队捱到晌午头,要是正巧赶上人家下班了,只能在烈日下再等两三个小时。那天意外得顺,小伙子们高兴地喊道:“走,下馆子去!”
那年头,福山城里的馆子只有两家:供销社系统的第一食堂和第二食堂。第一食堂在城里街东头,旧址在现如今休闲公园的一角。第二食堂在城里街西首,现振华商厦东面马路对过儿。
说走就走。推着空小车,说说笑笑,近10里地,一路轻松,一会儿就到了第一食堂门口。华子提议:干脆,今天把生产队补助的5毛钱盘缠全花了它!
按以往,这5毛钱的盘缠我们可是金贵着花,一般是来个两毛钱的烩片片,剩下3毛钱上交给家里。就这,在我们村7个生产队小车队里,还属于出了名的大手大脚。别的小车队,大部分只舍得来个1毛钱的烩片片。有人连一分钱也不舍得花,到饭店,把随身带的片片掰碎了,酱油倒开水一泡,稀里呼噜就是一顿饭。
听了华子的提议,大伙儿都齐齐看向我。我是小车队长。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们10个人中,有两个二十六七岁、结了婚的人,其余8个包括我在内,全是20岁左右的“二马蛋子”(尚未结婚成家的小青年),出门在外,潇洒一回又何妨?
“行,今天的盘缠全花光,谁都不准带回一分钱!”我拍了板:“叫上几个菜,喝点酒。”
二
饭店的门开在店堂西南的转角处,两扇朱红色木质大门的油漆掉了能有三分之一,斑斑驳驳的,上半截几个格子镶嵌着透明玻璃。1974年王心刚主演的电影《侦察兵》,部分镜头就取景于此。
轻轻推开大门,10个人呼啦啦地拥了进去。迎门是一个约半人高、3米长的半圆弧大柜台,柜台后面,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在11点20分上。
或许时间尚早,店里冷冷清清,一个顾客也没有;也可能是因为当年人们囊中羞涩,粮票也紧俏,进不去饭店的门。只有一个看上去20多岁的姑娘无聊地站在柜台里面,头不抬,眼不睁。
那时的饭店没有雅座,大厅里摆着十几张方桌,每桌能坐四五个人。我们10个人至少要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才能坐开。有两个性急的小伙子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上手并桌子。
“不准动桌子!”柜台里面传出一声厉喝。我就站在柜台前面,被吓了一大跳。我平静地告诉她:“我们要点菜,喝酒,10个人,一张桌子肯定坐不下。”
“点菜?喝酒?你们?”
“对!点菜,喝酒,我们。”我盯着她冰冷的目光,笃定地回答。
柜台旁的小黑板上写着菜谱,十几个菜名。没有海鲜,即使有,我们也吃不起。在饭店点菜,我们都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常修的叔叔在北京当厨师,平日里,常修说起菜谱来头头是道,大伙儿都看向他。斟酌了半天,他选出4道菜:熘肝尖、炸里脊、樱桃肉、西红柿炒鸡蛋。
问题来了,我们10个人每人5毛钱的盘缠,总共有5块钱,扣除每人两毛钱烩片片的钱,还剩3块钱。熘肝尖、炸里脊都是8毛钱,樱桃肉7毛钱,西红柿炒鸡蛋5毛钱,总共要两块8毛钱,这样,酒钱就只剩两毛钱了,实在是太少了。
盘算半天,忍痛割爱,拿掉了炸里脊,换上了5毛钱的油炸花生米,这样就有了5毛钱的酒钱了。我们自嘲:油炸花生米又香又脆,出数儿、抗搛,比炸里脊好——不过,下次一定要点个炸里脊尝尝!
我们将菜名报给女服务员,她转头朝着身后一扇敞开的窗户喊道:“刘师傅,今天有猪肝吗?”得到里面肯定的回答之后,一扭头转向我们:“交钱,4块5毛。”
我从兜里取出卖麦草的钱,小心地点出5块钱递过去:“再打5毛钱的白酒。”散装地瓜干烧,5毛9分钱一斤。
只见女服务员取过一个大碗,拿起酒提子,从酱紫色酒缸里满满地打了一提倒进碗里,然后,又是一提。
我们喜滋滋地捧过大酒碗,又取了10个白瓷小茶杯,把酒匀开。
接着,又解开各自的包袱皮儿,取出苞米面片片。10个大小分量差不多、黄灿灿的大片片一字排在柜台上,女服务员给每个片片编了号,又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纸号牌,然后将片片收送后厨。
一会儿工夫,油炸花生米就上了柜台,由顾客自取。10个人围坐桌旁,呷一口小酒儿,搛一粒花生米,“咯嘣”一嚼,好惬意!凌晨即起,几十里路的负重奔波,几小时烈日下的排队等候,几乎所有的疲惫都在此时此刻褪去了。
花生米确实出数儿抗搛,刚吃到一半,忽听后厨“咔咔”两声勺子响,“樱桃肉,好嘞!”10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盘子:一小堆比樱桃稍大一点的肉丁,身上裹满面芡,油炸成金灿灿的黄红色,肉堆上面浇覆着一层鲜亮透明的汁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夹杂着淡淡的酸甜气味。“肉块大小和樱桃差不多,上面浇的汁是淀粉白糖加白醋熬制的,酸甜口,所以叫樱桃肉。”常修向大伙儿解释说。“不看了!再看,眼珠子就掉盘里了,吃!”安子喊道。一筷子放到嘴里,软,糯,香,甜,酸,爽,那味道,花生米还真是没法比!
西红柿炒鸡蛋上桌的时候,樱桃肉已经被一扫光了,有个小伙儿还将盘子里的残汁也舔了个精光。正当我们猜想熘肝尖好出锅的时候,“小伙子们吃得可好?菜的味道还行?”随着话音,一个一身厨师打扮、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挟着一股油烟味,擎着一盘熘肝尖从柜台后面向我们走来。
大师傅亲自给端菜来,我们受宠若惊,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师傅辛苦,大师傅好手艺,菜的味道好极了!”
顿时,厨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小伙子好口福啊,食品公司每个星期只配给我们饭店三挂猪肝,今天正好配给了一挂。坐下坐下!快吃快吃!”他张罗说:“这可是火候菜,老了不行,生了也不行,嫩老合适才最好吃。快点吃!一会儿凉了渗出血来就不好吃了。”数片大小厚薄均匀的青灰色猪肝码叠在盘子中,几片碧翠的黄瓜、几片枣红色的菜椒点缀其上;不浓不淡的芡汁裹挟流溢其间,香气浓郁。搛一块入口,嫩、滑、鲜、香。
我们请大师傅一块儿入席来两口,他婉拒,顺手拉过一个方凳,坐下和我们闲聊几句。言谈中,我们得知厨师也来自农村,老婆孩子都在家务农,儿子和我们差不多年龄,也在生产队推小车……
4盘菜底朝天的时候,每人鼓尖鼓尖的一大碗烩片片也端上了桌子。呼噜呼噜,一会儿就消灭干净了。
每人5毛钱的盘缠,全都花得精光。且看小伙子们回家如何交差吧。
三
那时,我们村生产队每个劳动日值六七毛钱,整壮劳力能挣10分,妇女劳力每天挣6分,报酬也就三四毛钱,还都拿不到现钱。一个整壮劳力养活四口之家,满勤干一年,至年底结账时扣除粮草、义务工等费用,或许一分钱都不剩,甚至欠账。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中午花尽盘缠的事儿跟父亲说了。他挺开明,呵呵一笑:“穷家富路嘛。”奶奶则忍不住惋惜:“3毛钱,一包火柴一斤咸盐没了!”
晚饭后我到队上报工时,刚进院子,就听见一片嘈杂,一个人高声嚷嚷:“他奶奶的!还下馆子吃什么‘名堂菜’,5毛钱的盘缠一分不剩!瞎嘚瑟、穷摆谱、败家子!”有几个人随声附和。
高声者是小车队员强子的老爸戴老大爷。不用说,强子肯定早就挨过他爸的臭骂了。附和者是几个小车队员的长辈。我心里发虚,这事毕竟是我拍板儿的。不敢与戴老大爷打照面,我逃到饲养院小屋里躲了半天才敢出来。
第二天,满村的人都传开了:四队小车队这帮小子,花光了5毛钱盘缠,下馆子吃名堂菜,不会过日子。推小车时遇到别的小车队的,他们学着戴老大爷的口气调侃我们,小伙子们马上怼过去:“就是下馆子吃名堂菜了!嘚瑟了、摆谱了,你们舍得吗?敢吗?”对方立马哑火。
不过,“下一次尝尝炸里脊”的约定,我们却再也没有兑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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