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芝镇说》（20）逆子孙松艮
第二章壮怀激烈
逆子孙松艮
芝东小学门口朝南,正对着一棵枝叶婆娑的楷木。哥哥牛大秀才跟弟弟和好,就把从曲阜孔林里移栽过来的一棵楷木做了礼物。校名谁题呢?牛二秀才去找公冶祥仁。公冶大夫直摇头说:“兹事体大,得芝里老人的墨宝。”芝里老人碰巧也在场,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写也没分量,我给找个人吧。”
当老人说出要找的人竟然是黎元洪大总统时,人们着实大吃一惊:一个大总统能给村办小学写校名?看到大家疑惑,芝里老人说:“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些事儿明知办不成也得去办,因为咱们做的是‘义举’,看上去很傻,但实际上是一种贤人之愚。这样的义举并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样的好事情做多了对咱们的身体、家庭都有好处,这不就是《易经》上讲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嘛!”
芝里老人面子真大,黎大总统居然给题了,原来他们曾朝夕相处三年多。
想起孙松艮,牛二秀才眼前晃动着的是一块透明玻璃。在芝镇那会儿,透明玻璃是稀罕物,有几块透明玻璃常年在芝镇教堂边上竖着。不知啥时候,孙松艮从那块玻璃上敲下了一小块,藏在兜里。在芝镇牲口市那嘈杂的人群里,他用那块玻璃划开了牛二秀才的钱袋,偷走了钱袋里的十几块大洋。
这可是牛二秀才卖了自家的小毛驴筹集的给兰芝、兰竹姐弟俩去省城上学的学费呀。
牛二秀才事后回忆,他牵着自己的蚂蚱驴进了牲口市,就有几个皮孩子跟在他后头,领头的就是鼓着双蛤蟆眼的孙松艮。那双蛤蟆眼,太特别,一眼就能记住。
快到芝东村时,牛二秀才发现钱袋被割,到哪里找去?唉声叹气又回到芝镇,找了家烧锅,喝了场闷酒,硬着头皮去朋友家挨家挨户借,什么驴打滚、利滚利也不顾了,好不容易凑够了让儿女如期上学的这笔钱。后来,他一到芝镇牲口市,心口窝就疼,脑海里闪着几个皮孩子的身影,还有那双蛤蟆眼。
有一日,牛二秀才又来芝镇赶大集,见芝镇教堂那里围着一圈人,也忍不住挤进去瞅瞅。原来是孙松艮行窃被人抓住了,他居然敢偷大湾崖王屠户的猪蹄。王屠户也心狠,指着教堂边上破损的玻璃说:“你小子拿手心顺着玻璃边刃划一道,我就饶了你。”
赶集的人都看着孙松艮。孙松艮的蛤蟆眼连眨也不眨,把手掌放到玻璃利刃上,使劲一按,大家都惊呼,有的女人捂住了脸。孙松艮顺着玻璃的边刃往前推,血顺着玻璃往下滴。蛤蟆眼瞪得灯泡一般,手掌顺着玻璃的边刃一直往前推,那块玻璃有两米多,他竟然不眨眼地使劲推到了头。手掌的肉翻翻着,一道血沟,孙松艮举起来,一巴掌糊到了王屠户脸上。
血在滴答。牛二秀才心软,抓起一把土按到孙松艮的手掌上,止不住,再抓一把,还止不住,拉着他去了公冶大夫开的药铺。
孙松艮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谢牛师傅。”
公冶大夫给简单包扎完,说:“秀才啊,你心善!”
牛二秀才把孙松艮领回家,路上断断续续地了解了这孩子的身世。他是北乡里的,从小没了爹娘,跟着二叔饥一顿饱一顿的,靠偷地里的庄稼才活下来。
弗尼思说:“牛二秀才那时深受雨果《悲惨世界》的影响。小说主人公冉·阿让偷主教的银餐具被警察捉到。主教对警察说,那些银器是他给冉·阿让的,并且连银烛台也赠给冉·阿让,然后说:‘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些钱用到好的地方。把这些银器卖掉,用这些钱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冉·阿让很受感动,觉得自己的存在应该有比偷窃更崇高的意义,遂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
可是,孙松艮不是冉·阿让,在牛二秀才的学校里学了两年,依然惹是生非,偷钱、赌博,还把牛二秀才的一支土炮给偷出去卖了。
牛二秀才一根筋,就是鹅卵石我也要焐热。他记得章太炎说过,从苏州动身去北京,过了长江就感到荒凉,过了淮河就荒凉更甚,只有从济南往东看去,仿佛还有点文化人的踪影。有独特地理,则有独特人文。独特人文,能教化顽劣之辈。我就不信化不开他!
谁料想,在一个雨夜,孙松艮落草成匪。
这个心硬如铁的人,特别愿意干大埋活人的事儿。南戈庄曹仲方一家就是他活埋的,芝东村的李勖臣家的四口遭难,也是他干的。
共产党占领芝镇,政权未稳,孙松艮又混入渠邱县大队当了三营八连三排副排长,趁陈珂他们在教堂开会之机,突然叛变,又充当了活埋陈珂的刽子手。
孙松艮的劣迹传到牛二秀才耳朵。这当师父的,有深深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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